阎东升的无边界全球自贸区

　　阎东升 渤海商品交易所党委书记、董事长
 

　　阎东升希望，通过渤商所的跨境交易人民币结算平台，从大宗商品领域推动人民币计价结算，增加国际贸易中使用人民币结算的比重，为人民币国际化提供助推力。
 

　　渤海商品交易所（以下简称“渤商所”）所在的这栋颇具历史底蕴的老洋房，曾是北洋政府最后一任大总统曹锟的一处故宅，位于前进道，旧日的意大利租界，宅子里几个爱奥尼亚式大理石立柱还是曹宅故物，被小心地用玻璃罩子保护着。小楼的走廊里挂满了中央和天津市领导、中外政要、金融业界大佬和监管层高级官员来交易所视察、访问的照片，时间最近的一张是阎东升同即将离任的美国驻华大使骆家辉的合影，两人看起来都是斯斯文文的一身书卷气。毕竟是互联网时代了，小楼里没有了人声鼎沸、情绪激动、肢体动作夸张的交易员，一间不大的交易厅里，只有满墙的大屏幕，不断闪烁着，实时播报着各类商品的行情。电子设备的静电声，与走廊里传来的匆匆的步履踏在木地板的哒哒声，让这小楼显得格外寂静。真正的惊心动魄应该在交易所的后台机房，在这个非授权人员严禁入内的所在，比特以光速传播着，不断升级的系统，加上异地灾备系统，以及建设中的位于美国的技术团队，支撑着这家交易所“未来五年内交易品种达1000个、年交易额100万亿”的大宗商品现货电子交易平台的24/7全球现货交易帝国雄图——或者用阎东升的话说“无边界的网上全球自贸区”。
 

 

　　隔着董事长办公室的大班台， 渤海商品交易所党委书记、董事长兼总经理阎东升与记者相对而坐， 记者面前摊着一大摞资料：厚厚的打印稿是《渤商所现货交易（BEST交易）知识百问百答》（实际上是132道问答），打开的iPad显示的则是“渤海商品掌上财富HD”界面——通过这个免费下载的应用，注册客户——企业或个人——可以买卖澳洲铁矿石或本土定制化羊绒衫，焦炭或烟台红富士苹果，稀土氧化镝或黑木耳，无论交易数量是整船、整车皮，还是消费者自用的几件、几公斤。

　　阎东升给记者的时间不多，因为某国有大型银行的一位高管即将到访；数日之后，他又将远赴美国芝加哥，同芝加哥商品交易所集团终身名誉主席利奥·梅拉梅德（Leo Melamed）和首席执行官傅品德·基尔（Phupinder Gill）会面。梅拉梅德是本刊的一位故人，公认的全球金融衍生品市场创始耆老，被誉为“期货之父”，他长期关注中国市场，而阎东升则有“中国现代现货之父“的美誉。不知这一老一少能碰撞出什么智慧火花来？“事涉商业机密，尚不能透露”，渤商所相关人士卖了个关子。

　　2013年12月，阎东升入选第十四届CCTV中国经济年度人物，获奖理由是“服务多个领域产业升级转型，推动大型企业购销市场化改革，”“创造性地将电子商务和金融市场功能应用到现货商品交易中，并建立了一套前所未有的现货交易体系”，“短短4年，阎东升带领渤海商品交易所一路狂奔，上市产品超过70个”。

　　这家交易所的新奇之处到底何在？

为实体经济的BEST服务

　　“说说吧，您的灵感从何而来？有没有过那种‘尤里卡’时刻（Eurekamoment，指传说中阿基米德在浴缸中悟道浮力定律的那一刻）？”记者问。

　　“在上海石油交易所工作时，我通过观察炼油企业的供应链发现，现代工业生产的基本特征是采购、生产、销售是个连续不间断的过程，而现有的远期和期货交易的产品设计、清算、交割等规则，因其起源于农产品交易，依然带有农业生产的季节性特征。这些交易虽然起到了价格发现和对冲风险的重要作用，却无法满足现货生产企业，以及现货贸易商和消费者每天实时、不间断管理其销售、采购、交易、定价、结算的需求，致使现货交易中，不合理的账期、信息不对称、价格不透明、对手风险、桌下交易之类的问题仍普遍存在。于是我想设计一套新的交易模式，填补这一空白。”阎东升答。
 

 

　　看看阎东升的履历，我们会发现改革开放后成长起来的新生代本土金融精英典型的成长历程：他们往往拥有高学历和良好的学术素养，经过国际大金融机构的历练，但立足于本土；不惮于在国际金融舞台上发出自己的声音，更致力于将中国放在全球金融创新版图的显著位置上；在成长过程中，他们总能遇到慧眼识珠的“贵人”，在关键时刻给他们脱颖而出的机遇。本土金融精英群体的崛起，正是一个国家成为金融强国至关重要的一环。

　　1998年，亚洲金融危机之后，上海市政府敏锐地意识到亟需培养中国自己的跨世纪金融人才，上海市委领导亲自批示，上海市委组织部首次面向社会公开选拔人才，派往香港学习现代金融实践。彼时，来自山东滨海的农家子弟阎东升刚刚自上海交通大学获博士学位，在广告上看到这个消息，前往报考，一举高中。本来组织部门要求入选者应有3年工作经验，阎东升并不完全具备，但也许是组织者感觉一将难求，遂破格录取。

　　在香港的一年里，阎东升在美林（Merrill Lynch，现已并入美国银行）证券学习投资银行业务，“开阔了眼界，学到了国际大金融机构的投行业务到底是怎么回事”，阎东升回忆道。

　　回到内地，阎东升长期从事证券投资、商品交易、期货交易等业务，及相关政策研究工作，2005年，参与创办了上海石油交易所，并历任副总经理、总经理、董事。正是在此时，阎东升意识到既有的大宗商品交易模式有其局限性，也因此蕴含着创新和创业的空间。

　　2007年，天津市政府提出，天津作为经济中心，要建设一个与其地位相匹配的新型交易所市场，为此，天津市委、市政府专门成立了筹备小组，全球、全国跑了两年，想要寻找新型交易所的组建方案，“在上海遇见我时，一拍即合，我说我正好有一套全新的现货交易所的方案，需要找地方落地”，阎东升回忆道。

　　经过两年多的孕育，2009年9月28日，渤海商品交易所正式揭牌，以其BEST交易独树一帜，“构造起以企业家为代表的授权服务机构服务平台，构建起以商业银行为代表的第三方资金结算支付平台，构建起了以第三方仓储物流企业为代表的仓储物流服务平台，构建起了以新华社、CCTV还有各类平面媒体、网络媒体为代表的信息宣传平台，传播渤海商品交易所的价格”，阎东升说。
 

　　美国芝加哥商品交易所集团终身名誉主席梅拉梅德向阎东升赠送纪念品
 

　　所谓BEST，是“渤商所现货交易”（Bohai Exchange Spot Trading）的英文缩写，刚好又是英文中“最好”的意思。据渤商所提供的资料介绍，BEST交易就是“交易商通过渤海商品交易所电子交易系统进行交易商品的买入或卖出的价格申报，经电子交易系统（价格、数量）匹配成交后自动生成电子交易合同，交易商可根据该电子交易合同约定自主选择交收日期的交易方式。交易商订立电子交易合同后，可以选择交易日当天申请交收，也可以在日后申请交收。渤海商品交易所采用延期交收补偿制度来平衡实物交收申请未获得满足的交易上的利益”。在阎东升看来，BEST是渤商所的核心竞争力所在，未来要向全球推广。
 

梅拉梅德（右4）与基尔（右3）和渤商所一行合影
 

　　听起来有点玄之又玄？那不妨听听阎东升转述作为渤海商品交易所的客户、合作伙伴和潜在战略投资者的武钢集团董事长邓崎琳的现身说法：

　　“其一，渤海商品交易所这一新型的现货电子交易市场，我们所有的产品和原料，只要符合渤商所的交易条件，都可以挂牌上市，阳光交易，阳光采购，阳光贸易，帮助武钢解决销售和采购贸易的阳光化定价问题，让生产者和最终使用者省去中间环节直接成交，并通过保证金担保和交易所清算机制规避对手风险，解决钢厂拖欠货款和被拖欠货款的难题，实现真正的公平支付清算；其二，武钢的物流本来只为武钢集团服务，现在则可以通过渤商所的平台，成为渤商所在华中和华南现代物流体系建设的有机组成部分，为整个行业、甚至多行业服务，从而盘活资源，实现多方共赢。”

　　对于邓崎琳的这一总结， “这正是我们最初设计时希望达到的效果”，阎东升说。“刚推出时，外部观察者还看不懂我们到底有什么革命之处。但经过四年多的发展，通过我们的四大服务网络，即市场服务网络、资金结算网络、仓储物流服务网络和价格信息传播网络，市场参与者终于认识到，我们其实给现货交易这一人类最古老的交易形式，带来了革命性的变化。加上保税区‘境内关外’的保税库交收和人民币跨境直接结算，我们将成为真正的网上全球自贸区。”
 

　　2013年以来，为支持渤商所现货商品交易国际化，提升中国在国际商品市场上的定价权和话语权，推动天津金融创新，中国人民银行天津分行加快推进渤商所现货商品跨境人民币结算工作，并取得了实质性进展。渤商所提供的材料介绍，商品交易所开展跨境人民币结算在全国尚无先例，是一项创新性工作，人行天津分行在深入细致调研的基础上，提出了渤商所开展现货商品跨境交易人民币结算工作方案，并得到人民银行总行的支持，经人民银行总行授权，人民银行天津分行于2013年4月批准了渤商所开展现货商品跨境交易人民币结算业务。由此，渤商所成为中国唯一一个试点的非银行类机构，并于2103年8月完成第一笔成交金额为1793.2万元人民币的进口铁矿石交易。

　　原本国内跨境交易人民币结算试点自2009年启动以来，实物贸易方面只向少数贸易企业开放，孤立的企业难以形成合力，跨境交易人民币结算也是一块鸡肋。而渤商所成为试点后，国内企业可以通过渤商所平台实现跨境交易人民币结算，不受试点名单限制，境外交易商也可直接参与渤商所平台交易。

　　图为渤海商品交易所的迷人夜景
 

　　“要改变中国企业的弱势地位，改变美元计价结算的铁律，唯一的办法就是将下游消费企业集中到一个平台上来，形成合力，一致对外。”阎东升说。最终，阎东升希望，通过渤商所的跨境交易人民币结算平台，从大宗商品领域推动人民币计价结算，增加国际贸易中使用人民币结算的比重，从而加快推动人民币国际化进程。

　　渤商所启动跨境人民币结算业务引来包括路透社、《华尔街日报》、香港《南华早报》、《大公报》、《文汇报》、新加坡《星岛日报》等境外媒体的极大关注，“线上自贸区”，是这些媒体报道普遍使用的一个说法；嗅觉灵敏的国际交易所巨头如CME、ICE、德交所会也主动来到这栋小楼寻求合作机遇。

　　“为企业提供买货、卖货、融资、融货服务，这是我们一直在做的；为个人消费者提供比超市更放心、比批发更便宜的网上购物平台，这是我们正在大力推广的电商化项目。2014年，渤海商品交易所自身也正经历一次深刻的升级转型，IT技术将在其中发挥极大作用。”阎东升说。

　　此外，作为国内最早的公司制交易所，渤商所从组建之初，就确立了上市目标，公司制度、股权结构等都有为后期上市做准备。阎东升甚至已经开始考虑跨境并购的机遇：“利用各国本土资源，更快地开展国际业务，并把渤商所全球首创的BEST交易制度输出到国外，构建覆盖全球、服务全球的市场服务网络。”阎东升说。

　　展望下一个五年，阎东升的愿景颇为宏远：“未来五年，我们将努力实现，中国大量出口的大宗商品，基本以渤商所价格为主要参考价格；中国大量进口的大宗商品，渤商所价格有重要影响力；渤商所现货价格指数对中国经济运行有重要指示作用，对国际大宗商品市场产生重要影响。”

　　这个梦想太宏大吗？我们拭目以待。毕竟，20世纪70年代初，我们共同的朋友梅拉梅德首推外汇期货、最终成就CME全球霸业时，CME还只是个交易猪腩、鸡蛋、洋葱的不起眼的小小农产品交易所。

　　是时候了， 中国的交易所也该有自己的全球梦了。